天气正好。
清晨的风，干净得不掺杂一丝微尘，夹带着凝了一晚的一丝凉意。偶尔传来一声鸟鸣，在风中清清亮亮划开一个小口。Scott伸手去接头顶枝叶下投下的阳光，握住几片碎金。几个晨跑的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，笑着打声招呼。
“早安Logan老师！早安Summers老师！”声音中满都是年轻的昂扬与活力。
年轻真好啊。Logan微笑着点头回应，Scott也礼貌地笑笑。
“我们回去吧。教授说我今天还有课要上呢。”Scott从长椅上站起身来。
教授。教授。对啊，教授要是还在就好了。
“没有，你记错了，”Logan顿了一下，“我还特意看了，你这个月到月底都没课呢。”
Scott，你又忘了，你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了呢。
Logan知道，这一天会来的。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，在岁月一次次无情的冲刷磨洗中安然无恙。但是，对于Scott Summers，贪得无厌的时光似乎所求更多。
当年那些主攻医学的孩子们，现在也是做老师的人了。他们告诉Logan，Scott患上了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。那些闪耀的时光，会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淡，最终融成汹涌海浪中的一星泡沫。
听着他们最终审判似的定论，Logan说不清是什么滋味，只觉得胸口隐隐地发闷。
或许，遗忘是最好的结局。毕竟天杀的生活从来也没善待过他，遗忘还能给他的晚年带来一片安然。
但是，Logan Howlett你不能不承认，你确是在害怕的。
你怕你也会变作那万千泡沫。
学生们察觉到了你的异样，连忙补上一句，症状是可以通过注射抑制类药物缓解的，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。Logan点点头，道声谢。回头迎上Scott询问的目光。
五味杂陈凝聚成块，再碾作一片云淡风轻。“啥事儿没有，你别瞎想。”
Logan捋捋Scott的头发，望着那一片灰白出神。阳光给银发镶上一层金边，静悄悄地闪着亮。Scott拨下他的手，笑了笑。“愣着干嘛呢，该走了对吧？”
“嗯，”Logan回过神来，“走吧。”
Logan伸手去挽他，他顺从地挽住那依旧坚实的臂膀。要知道，年轻时候的他们可从没想过这种画面呢。或许神经系统的疾病，真的改变了他的性情。失去了那层牢不可破的甲胄，只剩下了那个经历这一切前的那个孩子。
一路上，Logan耐心地听着Scott絮说着他仅存的记忆碎片，那些有关教授、Jean、Ororo、Hank的日子，即便这些名字如今在他脑海中仅剩一个名字。他未被夺取的记忆放着光，在一片混沌中纤毫毕现。Logan可能在庆幸，他还不知道故人早已远去，或葬于战斗，或逝于病榻。他们都是战士，他们奋战着，直至生命将息。
逝者已逝，只剩下回忆撕咬着生者的身躯。
幸好，Scott不知道这一切。
“Scott，今天我们还要去那个地方，好吗？”Logan放柔语气，哄孩子似的商量着。
“嗯，这次听你的，下次就要听我的了。”
Scott坐在治疗室的椅子上，冷光源在他身上投下一片白色的光。Logan看见他在哆嗦。
那么多个生死毫厘的瞬间，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，永远巅峰状态，一往无前。原来，你也是会怕的啊。
Logan搬个凳子坐在他身边，扳过他的头靠在身上。“很快就好，你上次可一点都没害怕呢。”Scott挣出他的手臂。“这次也不害怕。”
看着他像孩子似的努着嘴，Logan忍不住笑了笑，帮他解开领口的扣子，褪下肩膀上的衣服，复把他揽入臂弯。针头刺入他的皮肤，他不自主地战栗。Logan俯下身子，把嘴唇贴上他的额头。
终于结束了，Logan像是舒了一口气，帮他把衣服穿好。“谢谢了。”Logan向那学生笑笑。他患病后，Logan感觉得到，自己的性格也在变得一点点温和下来，或许也不止因为时间磨去了戾气，还因为些别的东西。
注射后药剂后有个嗜睡的阶段。Logan把Scott安顿好，掖紧了被角。“醒了就喊我，听到没。”
也许只有在他睡下后，Logan才有一点自己的时间。他走进洗手间，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。头发有点长了，Scott的也是，等明天看着要没啥事带他一起去理个发，跟他在一起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太邋遢了。Scott干净齐整了一辈子，现在他自己倒也顾不上了。
他望着镜中自己的头发。其实，时间就算对他也不是完全慷慨。好久以前，他也开始有白发了。以前他还觉得那扎眼，现在想想倒也没什么。他的自愈能力也一点点减退，就像一把锋利的刀，原来耀武扬威的光也会一点点消逝。就像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的那样，没有人可以永生，他也一样。只不过那个必将到来的“节日”离他似乎更远一些。这样也好，至少他在意的人不用为他承受着离别的苦涩。
外面的世界从来不安定，他们为之奋斗了一辈子，总算是换来了今天这个相对安稳的局面。Peter，Laura，Bobby，John，孩子们都长大了，如同他们鲜衣怒马之时，能自己独当一面，为他们的下一代撑起一片安定，也将他们所学传授下去。挺好的，这就足够了。Scott要能知道现在这一切，他一定会为之欣慰的。
Logan回到床边坐下，注视着熟睡中的人。Scott，你也不再年轻了啊。一道道皱纹、一个个斑点取代了他脸上的棱角分明。
可是，那笑从没变过呢。
Logan似乎都不敢想象，眼前这个熟睡的老人曾经跟他一起并肩作战，在阴冷的地牢与滔天的火海中出生入死。前一瞬间两人戾气冲天，咆哮着要把对方撕成碎片，后一瞬间立刻投身战斗，战术配合天衣无缝。他可是Scott Summers，战斗中一呼百应，校园里讲台上风度翩翩的那个人啊。
或许，在那个属于他的故事里，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终章了。毕竟比Logan当年改变这一切之前要好得多。无论如何，这样清澈美好的生命，也不能葬于那漫漫水边。Logan原以为，像Scott这样遇到危险奋不顾身的人，一定会以一个战士的姿态，在一场战斗中，把自己鲜活淋漓的生命献给自己终生最壮丽的事业。而他能有一个属于自己安逸的晚年生活，已经是Logan想都不敢想的事了。也许这已经是天赐的优待了。
Logan似乎打定了主意。就算Scott会遗忘又怎样呢，他还记得那些美好的过往，他可以把那一切一次次讲给Scott听。一次一次，直至那必将降临的最后一刻。
“Logan，Logan。”
Logan从沉思中蓦地惊醒。“睡醒了？”
“Logan，”Scott慢慢坐起身来，声音中却透着几分急切。“你告诉我，我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一些我自己不记得的事情？”
每次注射后的正常现象，Logan想道。注射过后，他曾经的一些记忆会像碎片一样在他脑海中停留片刻。学生们告诉Logan，现在他需要跟Scott交流，让他把那些碎片拼出完整的形状。“告诉我，”Logan握住他的手，“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。”
Logan静静听着Scott描述那些画面，帮他还原着事情本来的样子。“Logan，是不是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？”
“没关系，我都记得，等我慢慢讲给你听。”Logan从一旁的凳子上拿过Scott的外套，“来，穿上衣服，我们一会儿去超市。”“Logan，我……我感觉自己特没用……我连自己的脑子都管不好……”Logan打断他的话。“少瞎想，这不都正常现象吗，怕啥的。”
没关系，过一会儿就好了。等一会儿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。
Logan把一条丝带缠上两人的手腕，另一只手费力地打上个松松的结。他顺手拉过一辆手推车。“走吧，我们进去，你想吃点什么？”
舒缓的音乐，伴着烤面包的香味暖暖地飘着。Logan和Scott一起推着车子，不时往车子里装几样生活用品。药效已过，Scott又恢复了原来无忧无虑的样子。他四下张望着，看着橱窗里暖光源映照下诱人的蛋糕、包装袋花花绿绿的零食、闪闪发光的灯笼椒和黑亮亮的紫茄子。“我想吃饼干。”Scott像是想了很久，终于打定了主意。
“好啊，我们去买，你看这个……”“不，我想吃你做的。”“啥？”Logan竟被逗乐了，“你啥时候……哦不我啥时候做过饼干……”“不行，我就要吃你做的。”Scott开始使小孩子脾气。Logan拒绝几次后终于招架不住，败下阵来。“这可你说的，我做出来你别不吃。”Logan摸出手机，查了查所需原料。
小祖宗。摊上了，没办法。Logan一副认了命的样子。
Scott看着Logan系着花围裙的样子，忍不住咯咯地笑。“你还笑。还不是为你……你把这事儿放三十年前，我在超市里就和你干一架你信不。”Logan也笑着呛他。当然，也只能是想想。三十年前，还是他们和人类剑拔弩张的时候呢。
Logan戴着老花镜看着手机上的制作方式，手上忙着对付那团面。忙活半个多小时，总算是大功告成。感谢互联网的强大力量。
满怀憧憬把那堆白色的小圆饼送进烤箱，等取出烤箱时一多半都成了黑色的碳。勉强保全的那些还好，还能说是色泽金黄。看着Scott把那些饼干伴着满满的开心吃掉，Logan竟感到心里暖乎乎的。
挺好的。能一直这样也不错了。
又一周过去，又到了注射的日子。Scott竟头一次反抗起来，无论如何不肯走出家门。Logan定了定神，把Scott按在椅子上坐下。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，终于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。
“你看这是什么。”
一张老照片。得三十多年了。
X战警的合照。照片上，有教授，Scott，Logan，Jean，Hank，Ororo，……有他们所有人。他们脸上都带着笑，丝毫看不到曾经的一切带来的伤。
“Scott，你还认识他们吗？你知道吗，这些人，他们都是你最最亲近的人，你曾经跟他们发生发生过很多很多特别美好的事。”
“Logan，我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Scott脸上写满了疑惑与茫然。
“相信我Scott，”Logan扶住他的肩膀，“坚持治疗下去，你可以记起这一切。我们不放弃，好吗？”
Scott停了好久，终于点点头。“好。”
治疗室里。Scott攥着那张照片躺在CT仪中，X光片上显示出他大脑的样子。
“会好的，Logan老师。”
Logan脑海中回荡着他刚刚的话。“我不放弃，Logan，我要记起他们。”
Logan笑笑。“就算不会又怎样呢。”
你知道的，他还认识你。这就够了。
--END--
感谢每个读到这里的小天使~